Ya Ching, YANG    

巴黎毒胖惡房東(一)

  留學的最後三天,也是留學生涯最高潮迭起的三天。

  最後一個住處,落腳六區貴婦百貨旁邊。曾經在巴黎找房子的人都知道,這是一件言語不足以形容的苦差事。為了尋覓一個能洗澡、睡覺、練琴的地方,我奔波了整整兩個月,每天上網查租屋公告、出門看房、找仲介、約房東˙˙˙,期間遇過詐騙集團,也在攝氏五度的天氣被放鴿子吹冷風一個小時,跟糊塗仲介周旋、跟跋扈房東討價還價,什麼怪格局的房間、怪癖一堆的前房客都撞上了,就是沒撞出一個窩。

  在巴黎,是房東選房客,房客沒得選房東的。怎麼說呢,一個條件中等的房間,只要房東透過網路或仲介,公布某月某日幾點幾分提供看房,時間一到,大約會有十組以上的房客來搶;至於物美價廉的房間呢,會有大約六十組人馬如同遊行的陣仗那樣,包圍公寓入口。我就曾經是其中的一員,從懷著滿心的期望,落到萬念俱灰地回家。

  前來參與這場爭奪戰的鬥士,除了備妥身分證(居留證)、護照、存款證明、薪資證明˙˙˙等等簽約文件之外,還附帶謙卑的態度(裝乖)、三寸不爛之舌(發誓自己會是好房客)、一顆堅毅的心(被打槍也絕對不氣餒)。我們會乖乖排隊,依序進入房間,讓翹著二郎腿的房東仔細盤問各種問題,以確認自己有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房客。我見過不少房東,多半是皮笑肉不笑的鐵面人,他們是官,我們是民,等著被賞賜或者定罪。這種場合絕對稱不上舒暢,可以的話,找人陪當然比較好過,但帶個不相干的人來,會被房東看扁,奪標的機率相對低。無論如何裝出一副獨立自主的樣子,比較妥當。許多法國學生,得天獨厚地拉著父母或保人來助陣、幫腔,一方面取得房東的信任,一方面又能彰顯優勢,在我們這些一向單打獨鬥的外國留學生眼裡,好生羨慕啊。

  講到保人,這可是很多留學生一看到就翻白眼、喊頭痛的字眼。隻身前往巴黎讀書,初到異鄉,連話都說不好,半個朋友都沒有,哪來的保人?就算有人佛心來著、自告奮勇作擔保,但房東卻要求保人的月薪必須多於房租的兩倍,而我們又哪好意思去詢問這位慈善家「你月薪有沒有超過我房租的兩倍?不夠的話你沒資格當保人耶。」所以,礙於種種困境,到巴黎的第一個住處,通常都是接手即將歸國的台灣留學生所空出的房間,最方便。漸漸地,各方面的能力都進步了,可以跟法國人同步出發、競爭同一個房間,但那卻是另一個更大的戰場,已不是台灣學生之間互相轉手房間那麼單純了。

  歷經兩個月的折磨,某天一大清早七點多,仲介打來,她說六區有個好房,因為房東只在平常日早上看房,所以很多學生不能配合看房時間,競爭者少,好好把握,兩個小時以後看房。我非常興奮地赴約了。一個六坪的房間,包含廚房、浴室,一進門床就在腳邊,能夠摺疊成沙發,好讓房裡多一點空間走動,床跟流理台只有兩步的距離,中間還夾了一張書桌,浴廁緊貼著床頭,洗衣機嵌在靠近天花板的空隙中。房間裡只有一個櫥子,衣服、鞋子、書本、雜物都必須收納在裡頭,另外還有碗櫥,供放餐具和食物。一個月房租台幣三萬四,不含電費。

  這個價位,這個條件,在六區,不需要保人、不需要存款證明、押金只收兩個月房租,不必跟幾十個人搶得頭破血流˙˙˙˙˙˙˙我等了兩個月,若等的不是它,我實在也不知道我在等什麼了。當天的競爭者還有一組油嘴滑舌的西班牙人,我怎麼看他都覺得他必輸。房東先審那西班牙人,叫我在樓下等。我隔著玻璃窗看那西班牙人比手畫腳,房東什麼表情也沒有,只是靜靜地看、靜靜地蠕動嘴唇,沒多久西班牙人下來,仲介趕緊叫我撥撥頭髮、整理面容,囑咐我一定要表現出乖巧可人的模樣。進房間之後,仲介忙著為我美言,說我多乖、多安靜,慫恿房東把房子租給我,房東問了我父母在幹嘛、國籍在哪、學什麼科目、興趣是什麼,然後就叫我走了。

  走往地鐵的路上,仲介不斷地說:「你放心,依我的經驗,他絕對租給你,明天來簽約吧!他說他要考慮,其實他肯定決定租給你,法國人就愛裝模作樣,隨他去。房間是你的了!」
  隔天傍晚,我果然得到了這個房間。房東、仲介、我,三方到齊,先是一一檢查電器:電燈、冰箱、暖爐、洗衣機、電爐、電視、插座˙˙˙˙˙接著是設備:沖水馬桶、蓮蓬頭、水龍頭、排水孔,熱水熱不熱?以及沙發床能否順利敞開、闔上?窗戶是否完好?櫥櫃的推門是否滑溜?除了櫥櫃的推門卡住以外,其他都能正常使用,而區區一個門,我一分鐘就能修好,根本不必花時間跟房東計較,另外,房間頗髒,但不成問題,我三兩下就可以打掃成樣品屋,於是皆大歡喜,簽約了。

  房東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,體型高胖,穿著毛呢單排釦大衣、有墊肩的襯衫、八分裙、短絲襪和皮鞋,身體已不硬朗,拄著拐杖,連走路都顯吃力。字跡潦草,講話非常慢,態度隱約有點清高,仲介說她是大戶人家的女兒,氣質特別好,跟她租房子不必擔心。我心想擔心也沒用,已經要十一月了,還找不到房子,怎麼過冬?每天為了房子奔波,學校的課業都跟不上。況且,暫住短租的房間,沒有補助,又是以週計費的,天價啊。找房這兩個月,為了省錢,已經換了兩間短租房,也搬到郊外,若十二月還是這樣的生活,這個學期就浪費掉一半了。現在的我,根本沒多少選擇,今天能順利簽約,謝天謝地謝祖先都來不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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