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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吻巴黎 No.18 龐畢度中心:桃花眼 Centre Georges Pompidou

百吻巴黎 No.18 龐畢度中心:桃花眼 Centre Georges Pompidou

  現在時間是下午六點,巴黎夏季一天中最熱的時段。龐畢度廣場上有幾撮和樂融融的親子、沒什麼人賞臉的街頭藝人以及發呆中的奇裝異服藝術家⋯⋯獨身帥哥的數量是零。

  攝氏三十二度,歷經了一整天的拍攝,我跟小白又回到了今早第一個景:龐畢度中心。今早我們倆在這兒等了一個多小時,沒見到任何潛在男主角,一個也沒有。無奈晨光已經轉向,漂亮的舞台沒了光線簡直什麼都不是,於是我們決定在下一個捕捉陽光的最佳時機再度回到這個地方來,也就是現在,日落前兩到三個小時。小白說日出後兩到三個小時和日落前兩到三個小時的光線最美,所以這兩個時段的分分秒秒都異常珍貴,而這期間的等待,也特別難熬。

  妮妮跟小白呆坐在取好的景裡頭已不知道多久,可憐的妮妮吐出粉紅色的舌頭猛喘,實在太熱了,儘管我們已經選了一塊較陰涼的角落,還是感到熱。但比起待在陰涼的角落枯等,我寧願去熱得像烤爐的廣場上邊閒晃邊尋找男主角。偶爾晃累了回到妮妮跟小白佔據的那一小片地盤,就會對小白發發牢騷。
  「我親那一個好了,你覺得怎樣?」我會隨便指著一個路人。
  「不行,再等。」
  「他為什麼不行?」
  「不夠好看。」

  大約每過二十分鐘我就會提出一次同樣的問題。到第三次的時候,我是認真地提出要求,希望能夠隨便親一個了事。「不行,再等。」小白也是認真地捍衛相片的品質,不允許任何妥協發生。

  我其實很希望小白跟我一起去找男主角,而不是只是負責過濾而已。每次他取好景,就會唆使我去找人而自己留在原地。他從來不曾跟我一起去找人、和對方溝通。每當我在索吻時,小白都會一副「百吻這東西不是我搞的,是她。我只負責拍照而已。」的態度,在遠處或不遠處(總之一定不會是我身邊)靜靜地等著,等我自個兒完成了索吻步驟、解釋完一切,把人帶到他眼前,他才執行屬於他的工作。雖然這種行為與他憤世嫉俗的性格有關,倒不全然是想跟我劃清界限,但每當我一個人對男主角說個不停,而他在一旁不語,我都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定很蠢,連唯一的工作夥伴都不幫我。小白確實有他的界限與掙扎,他說過如果今天是他妹要親一百個男人,他絕對打斷她的腿。即便如此他仍答應跟我一起做這對他而言不算太光彩的事。或許是出於好奇,也可能有其他理由,總之小白帶著批判參與了。

  跟一個批判我的人一起工作,好處是我可以看見第一手的相異觀點,隨時保持清醒,壞處是無法取暖,三不五時就要體驗一下自己宛如一座孤島的淒涼。開工之前我就知道小白並非完全認同百吻,但我還是開工了,所以我很清楚自己要面對什麼,並臣服於它、懶得埋怨。
  但現在真是天殺的熱,熱到我快要拋棄理智。我又熱又渴又累又悶,完全管不了什麼「很清楚自己要面對啥」的這種蠢前提,只覺得小白有夠難搞。「好想趕快收工」在腦子裡滾滾沸騰、嗶嗶啵啵,但我終究還是選擇了冷靜。此刻我只想做好一件事,就是找一個帥到讓小白沒得嫌的男人,拖過去拍一張吻照,然後回家吃飯睡覺。除此之外的事我不想浪費任何力氣去處理,包括節外生枝的情緒。
  「我再去晃晃,看看有沒有適合的人。」我對小白說。他沒理我,且一如往常絲毫沒有要跟我一起行動的意思。也好,他可以陪伴妮妮,這樣妮妮就不必跟著我被烈日烤。
  龐畢度中心已經閉館了,廣場上人很少。我巡視了一圈依然沒看到半個合適的人選,乾脆走回中心門口,在玻璃門附近東看看西看看。純粹好奇閉館之後的龐畢度是什麼樣子,沒期待能遇上什麼帥哥。玻璃門內有個又高又瘦的棕髮男人,從玻璃門內的左側悠哉地過來,正準備走出館外。我根本看不清楚他長什麼樣子,就已經聽見心裡烈火轟雷般的聲音:「就是他了!」
  真的很想直接衝過去,但我不敢。這一刻實在太易碎太脆弱了,我怕我走過去的動作太大會驚動到他,而讓他跑掉,我甚至怕自己移動時所製造出來的空氣流動會把他吹走,或者在我抵達的前一秒,他所站立的那個小圓圈突然地層下陷!那男人現在就像一隻小鹿,而我手上拿著獵槍,如果沒捕到他,我週末之前就會餓死。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樣的悲劇發生。我今天前前後後已經在龐畢度中心等了超過三個鐘頭,我累了、妮妮累了、小白也一副倦怠的樣子,我們都很渴,但沒有人敢離開這裡去買水,因為男主角隨時會出現。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,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我們在這裡的理由。
  「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⋯⋯不要颳風不要地層下陷不要有任何差錯,等我過去拜託⋯⋯而且一定要答應我!」我在心裡激動地喊著,拼命壓抑跑步的衝動,小步伐地接近棕髮男人。

  男人拿起香菸正要點火,我抵達他身邊。「日安。」「嗯?日安。」「我叫雅晴。」我小心翼翼地微笑、介紹自己和百吻。他把菸擱在指尖,認真地聽我說話。⋯⋯他應該從電影裡走出來,而不是從美術館裡走出來。他的臉、他的頭髮、他的膚色、他的身材全都一級棒。「小白絕對沒得嫌,我終於快要能夠結束今天了。」
  男人深棕色的柔軟髮絲,從前額垂到左右耳際,化成兩道波浪。眉毛的顏色比頭髮深一點,濃密且多變。他一挑眉就出現兩彎新月,低頭說話時,剛才的新月又瞬間轉為兩道彷彿大楷毛筆寫出來的「一」字。笑的時候,眉毛會自動拉長,往眼角延伸並溫柔地垂下來,跟著深不見底的兩隻眼睛一起瞇成弧線。他的眼睛深到讓我看不出瞳孔的顏色,而且他一笑就瞇眼,又那麼愛笑,讓人摸不透他的眼神。小白說這是桃花眼,我不懂什麼是桃花眼,但我懂桃花。若他說自己打出生以來每天都有兩萬個女人纏在他身邊,我一點都不懷疑,而他這樣的男人的眼睛絕對可以叫做桃花眼。

  桃花眼帥哥的鼻樑寬挺,但鼻頭不尖,小小圓圓的。下唇比上唇厚一些,聽說這表示此人肉慾多過情感?嘴唇四周的鬍渣形成某種神秘符號,蠱惑別人(或者只有我?)貪戀這張臉,捨不得離去。尤其底下那一小撮鬍子,性感至極。越是仔細看他,越是忍不住想捶胸大喊:「現實生活中怎麼會有這麼帥的人!」我認真地質疑自己到底是在跟人講話還是在跟幻覺講話。他的穿著沒什麼特別的,但這就是人間最高竿的穿衣哲學:「我穿什麼都好看。」上身是一件橫條紋的合身T恤,底下是一條沒什麼特殊剪裁的牛仔褲以及圓頭白布鞋。這些服飾配件在隨便一個路人甲乙丙丁身上都看得到,但他穿起來就是特別迷人。瘦長的身形、結實的線條、翹屁股、漂亮的臂膀、帥臉⋯⋯他穿垃圾袋大概也能迷死人吧。  
  此刻我對小白先前的挑剔感激得無以復加,謝天謝地我還在這裡、還沒親任何人。被烈日烤了一個小時是值得的,如果風情萬種也可以拿來形容男人,這四個字放在他身上完全成立。
  聽到我說要親他,桃花眼帥哥怔住了。一種有點尷尬又有點害羞的笑容漸漸從嘴角蔓延開來。「哇,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在路上索吻呢。」他低頭考慮了大約兩秒,然後聳聳肩,對我挑眉。我懂他的眉毛說了什麼,從遇見他到現在,我已經觀察他的眉毛超過五分鐘,差不多能抓到他眉毛的邏輯和語彙,剛剛那個挑眉的意思是:有何不可?
  「攝影師在那兒等我們,走吧。」我跟桃花眼帥哥一起走到小白跟妮妮的領地。小白早已站好等著要拍照。他遠遠看到我帶著帥爆的帥哥回來,不知道會不會在心裡讚許我,給出「楊雅晴,幹得好。滿分十分這個我打九點五分。」之類的評價。突然覺得小白不跟我去索吻,也許就是為了這種驚喜的感覺(才怪)。
  我們站在小白取好的景裡頭,他好高,我穿著高跟鞋也只到他鎖骨而已。「三、二、一。」我墊起腳尖,他低下頭來。「OK!」小白高喊。拍得太快太順利了,可惡。

  桃花眼帥哥並沒有急著離開。他覺得百吻這點子非常有趣,主動留下email要我把剛剛的吻照寄給他,還跟我借了百吻花名冊(記錄每個男主角資料的筆記本),露出兒童般的好奇心和喜悅翻閱著,不時自言自語地唸出其中幾個名字,邊唸邊傻笑。桃花眼帥哥在編號十八的那一頁寫下自己的名字與資料。噢,原來他叫克雷蒙。就連這種菜市場名放在他身上都變得很有格調,克雷蒙這個名字的魅力指數立刻上升,尤其那個「蒙」,用法語發音多好聽。

  克雷蒙跟我和小白又閒聊了一會兒、祝我們工作順利之後,便隨著那雙桃花眼離開了。

  「你看看,這就是桃花眼。不得了,這種眼睛不得了,帶戲呢你看看。」小白對著照片嘀咕。我看了看相片中的克雷蒙,抬頭看看他尚未走遠的背影,右手食指跟中指之間,還夾著那根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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