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法黑森林中的小紅帽

去年看了《魔法黑森林》（Into the woods）這部電影，一直想寫個紀錄，但因為裡頭有些東西還不是很清楚，就先擱著。前幾天重看這部電影，這一年的學習與經歷補了之前的漏洞，所以決定紀錄下來。

這部電影所有的角色都可以寫成一本論文，不是一篇論文喔，是一本。
但我現在還沒那功力研究相關的宗教歷史文獻，先聊一聊個人觀察，且一次一個角色，今天先說小紅帽。

片名魔法黑森林（Into the woods），森林在這裡指的其實就是潛意識，走入森林，就是走入潛意識。電影一開場，角色們紛紛唱著：「I wish⋯⋯」，wish就是願景，人要達成願景，就必須面對自己。許願就是願望在那裡，而我在這裡，兩者之間尚有些距離，或遠或近。會有這樣的距離，要嘛願望沒許好，不然就是潛意識有些隱藏模式（陰謀）在作祟。
就像有些人很想要成功，但他內在深處對成功的投射，是必須犧牲健康或者其他東西，而他不願付出那代價，所以他其實是抗拒成功的，那麼當成功靠近他，他會把成功推開卻不自知。另外，有些人一直許願想要美好的親密關係，但內在深處有個無價值的犧牲模式，那麼不論遇上什麼人、遇上多少人，最後都只能體驗到悲傷與孤獨，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只會使人想遠離他、輕視他。
這些都是隱藏模式，倘若沒看見自己內在的隱藏模式，許願許一百年都不會成真。所以要去看，看看自己深層的內在發生了什麼，要看見，才有機會接納，才有機會前進。

所以每個人都要進入森林，into the woods。

小紅帽是最常見的原型，每個人都是小紅帽，就算此刻當下不是，也一定當過小紅帽。小紅帽用乖寶寶、可愛的外表掩蓋內心的黑暗。就算我們沒有小紅帽的可愛，我們一定也用過跟小紅帽一樣的伎倆。最常見的伎倆就是想要什麼東西不敢直接說想要，因為怕自己的貪婪被揭穿，就利用乖巧或其他特質去操控有能力滿足我們的人，讓他主動把東西給我們。小時候我們都會用這招來跟大人要東西，長大之後也會用這招來討好別人。
小紅帽一出場，就在麵包店裡東偷一塊麵包、西摸一塊蛋糕。她當然知道不可以，但她照偷不誤，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可愛足以收買老闆娘，接著再搬出「生病的外婆想吃麵包」這個悲情故事，若老闆娘跟老闆不給，便會愧疚，小紅帽很清楚這個手段會奏效，她用得相當熟練。

沒有人知道小紅帽到底有沒有帶錢，或許她根本買得起那些麵包，但不管有錢沒錢，她就是沒打算光明正大取得，她很習慣用操控的方式來得到想要的東西。這就是小紅帽的陰謀，她利用別人的信任與善良。

另外，是關於吃。吃就是性，小紅帽抗拒不了吃的誘惑，就暗喻著她也抗拒不了性的誘惑。

小紅帽走入森林，一邊走一邊唱著歌。
歌詞是：
「媽媽說，順著路走絕對不回頭
媽媽說，別逗留
媽媽說，一路往前走，別耽擱或迷路」

這是所有媽媽都會叮嚀女兒的話，我們把其中對性的隱喻讀出來，就知道它在講的其實是：一路通往正常婚姻，在抵達正常婚姻之前不能亂交男朋友，也就是不可偷嚐禁果（自慰也不行）、不可以破壞貞操。

媽媽的叮嚀明確地指出，一路走到底，中途任何插曲都不被容許，能做到就是好小孩，那麼相反地，如果我在通往正常婚姻的途中耽擱、迷路、接受了誘惑，我就是個壞小孩。
被灌輸了這種觀念的小女孩，會對性有罪惡感。媽媽們想用罪惡感來壓抑小孩的性，但性是一種本能，時間到了，性能量就會開始展現。
罪惡感很深的小女孩，會無法用主動的方式來展現性能量，轉而用一種被動的、隱晦的方式來展現，也就是說小女孩會用受害的方式經驗性。

大家都知道，當你不希望某事發生，那就不要一直想，若想個不停，它遲早會發生，因為你在潛意識中已經將它創造出來了。
媽媽的叮嚀本來是要讓小紅帽遠離誘惑，卻讓小紅帽把焦點放在這件事情上，尤其當媽媽本身帶著對性的恐懼去叮嚀女兒不可這樣不可那樣，反而讓所有的不可成為強烈的暗示。人性就是這樣，你越壓抑某個念頭，它越在底層張牙舞爪壯大，所以我們越是被禁止做什麼，就越想去做。

小紅帽把媽媽的叮嚀唱成歌，儘管腦子說不可以，嘴巴唱的也是不可以，但潛意識卻不斷餵養這個暗示，所以她遇到大野狼。

起初小紅帽還不太理大野狼，直到大野狼送給小紅帽一支花，這裡的花可以是任何東西，美好的、新奇的、從未探索的、迷人的⋯⋯當大野狼獻上這份禮物，小紅帽便解除了戒備。
她唱：「媽媽說，別逗留」接著馬上補一句：「但耽擱一下應該可以」停頓一會兒再補一句：「外婆可能喜歡鮮花」她馬上用外婆當藉口，以迴避自己的慾望與罪惡感，這是小紅帽其中一個習慣的推罪模式：我是為了別人拿的。（比如麵包跟花）
唱完之後，小紅帽停下來開始採花，因此讓大野狼有時間早她一步到外婆家，吃掉外婆，也因此有機會佈局吃掉小紅帽。

小紅帽被麵包師傅救出來之後，唱了一段很經典的自白，歌詞是這樣的：
「我應該聽他的話
但他（大野狼）看起來像好人
他帶我去看好多漂亮的東西
從前我沒想過要去探索
它們不在我的路上，所以我不敢
我始終很小心，從來就不敢
他（大野狼）讓我感到興奮，既興奮又害怕
當他說：『進來』，露齒微笑
我怎知會發生什麼事？
他一露出尖牙，我驚嚇不已
應該是既興奮又害怕」

小紅帽在大野狼的簾子之前唱完「既興奮又害怕」這句之後，是再拉上了一層簾子，蓋住自己跟大野狼，而不是逃走，接著小紅帽就被吃掉了。畫面轉入大野狼的體內，那是一條暗紫色的通道，四周都是滑順的綢緞，小紅帽一路滑進去，越滑越深，最後掉落在柔軟的平面。這暗紫色的通道，既是大野狼體內，也是陰道。小紅帽在嚐禁果。

她一邊滑，一邊唱著：
「他步步逼近
將我吞下肚
我掉進黑暗黏稠的通道
那裡有我不想知道的秘密
當一切熟悉的事物
似乎都永遠消失
在通道尾巴，我又見到外婆
我們置身黑暗中，直到你（麵包師傅）來救我們

你為我們帶來光明
我們回到了起點
如今我知道了許多從前不懂的道理

不要相信
斗篷或兜帽
它們不能真的保護你
特別小心陌生人
就連鮮花都有危險
但嚇人的東西也很刺激
表面好心不見得是好人」

唱完歌之後，小紅帽把斗篷脫下來送給麵包師傅。斗篷是小紅帽的媽媽給她的，斗篷在這裡其實就是隱喻媽媽對她的保護，小紅帽已經不需要媽媽的保護，她把斗篷丟了（送給麵包師傅），因為她覺得這斗篷沒用。

電影中，小紅帽再次出場時，已經換上新的狼皮斗篷。透過體驗性，她迎回了新的力量，她比過去強大，要搭配更有力量的新斗篷，而這新斗篷是吃掉她的大野狼的皮所製成，也意味著她已經合一了一部分大野狼的能量，也就是男人的能量。

得到紅色斗篷的麵包師傅親了小紅帽的臉頰，小紅帽一臉嫌惡擦掉臉頰上的口水，繼續唱：
「現在我知道，不要害怕
外婆說得對，做好萬全準備
懂事之後感覺真棒
但有些事
最好別知道」（唱完關門）

雖然全片把Granny翻譯成奶奶，但我覺得應該是外婆才對。從劇情的隱喻看來，這個角色應該要是「媽媽的媽媽」，因為這樣才能突顯出母女之間的承襲與糾結：外婆把媽媽教成小紅帽，媽媽再把女兒也教成小紅帽。
電影中媽媽是沒有形體的，根本沒有這個角色，她出現的方式是小紅帽唱著「媽媽說」。媽媽如同影子般存在，她就像小紅帽的心魔，小紅帽最終目的是想要擺脫媽媽，她根本沒有要聽媽媽的話。但小紅帽卻親近外婆，我猜是這是很常見的隱藏性母女競爭，媽媽也是外婆養大的，所以小紅帽親近外婆、認同外婆，是在跟媽媽競爭，希望自己比媽媽更棒、更受外婆喜愛與重視。

我對這一整段性的隱喻感觸非常深。在電影裡，小紅帽用兩首歌的時間迎回了力量，把狼扒了皮穿在身上，但對很多現實生活中的小紅帽來說，這個歷程可能要走一輩子，甚至走不完。很多小女孩即使年紀已是成人，20歲、30歲、40歲，但因為從小就被告知「不能受誘惑、不能耽擱、不能探索、不能逗留，性只能直直通往婚姻，這就是女人的宿命（義務）。」導致很多女人一生只能用被動受害的方式來經驗性，才能抵銷那份對性的罪惡感。

受害模式不能久留，留久了會以為自己只能這樣了，不相信自己有力量可以扭轉。要扭轉就要面對，所以要走入森林，走進去，才有機會穿出來。

性以外，小紅帽的模式也是我們大部分人的模式，就是利用受害者的身份迂迴操控。小紅帽是有意識地操控，但我們大多是在無意識中操控。我們都喜歡而且迷戀站在可憐的位置，因為可憐可以得到最多的施捨。
可憐是一種資本、一種權力，就像我生病的時候，會仗著自己可憐來要求家人聽我的話。我們都曾利用可憐，在潛意識中密謀著如何勒索身邊的人：因為我很可憐，所以你不准遺棄我。
小紅帽把媽媽的話謹記在心並唱成歌，但在底層，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擺脫媽媽。小紅帽是分裂的，她表裡不一，用天真無邪的外表掩蓋內在的惡劣。
我們也都喜歡披著好人皮，希望這個世界將我們認同為好人，但大多時候，我們連承認自己惡念的勇氣都沒有。我們為了贏得爸媽的愛，跟兄弟姊妹權力鬥爭；為了成為對的，不惜殺掉錯的。在種種惡劣東窗事發的時候，推罪給巨人與巫婆，說是別人害我們這樣。
認定錯與惡都在別人身上的同時，我們也判了自己死刑。因為唯有我們願意承認罪行，扭轉的權力才會在我們手中，拒絕承認便失去改變的機會，只能留在原地受害。代價是虛耗生命，永遠無法真正自由與快樂。

我問老師，那到底該怎麼破除小紅帽的陰謀，老師說：「從爛好人到假好人，到真壞人，到真好人。」